摘下「暴力美學」的濾鏡，才發現有時候你我與惡的距離並沒有那麼遙遠。
菲律賓前總統杜特蒂以「霸氣」和「有話直說」的特質，從地區性的首長直接被選民以高票送上總統的寶座。他從來不修飾自己對販毒者和犯罪者「殺無赦」的態度。飽受貧窮和各樣猖獗犯罪罪的菲律賓人，也感覺需要這樣子大刀闊斧的鐵腕作風才能夠真正的產生效果。作者是一位專門報導傷亡的記者，特別報導那些警察突圍、逮捕計劃、或者是單純有人通風報信說找到屍體了。作者記錄者每個被傷害的人的姓名、年紀、家庭、以及後來採訪到他們被殺之前的故事。看過無數被貼上手寫「販毒者」或是「敗類」紙張的屍體，看過無數被虐到難以辨識的死者，採訪那些痛心哭嚎的家屬，以及害怕遭受報復的親友，還有被威脅索賠高額保釋金卻救助無門的親屬，身為記者的作者自己也開始受到威脅。當她有機會離開工作環境一陣子，才開始回想這一切。菲律賓「向毒品宣戰」的這幾年來，官方有數據說死得數千人，但根據記者門累積起來的報導，可能超過三萬人。到底是誰殺了他們呢？
「向毒品宣戰」是一個崇高的目標。菲律賓政府，於是給予了警察極大的權利。首先是列出所有可疑販毒者的名單，再來是密集的監控以及找到合適的逮捕契機。而逮捕的時候如果嫌犯有任何要反抗的行為，警察可以根據自己的判斷，以正當防衛為理由，將嫌犯與以槍擊。這一切都聽起來相當合理，但所謂「警察自己的判斷」，是一個非常模糊的原則。但是杜特蒂總統說「員警只要在執勤的時候都是合法的」。於是，那些名單開始長出了沒有經過嚴格檢驗的人名。那些攻堅的行為開始變成像是暗殺與狙擊一般的任務，一台車開過去就把人擄走。許多被殺的人，根據目擊證人表示並沒有反抗，甚至在死前是哀求或跪在地上抱著警察的雙腳。卻在事後調查時所有的報告只說。「當事者疑似反抗，警察為了保護自己以正當防衛擊殺」。
當警察暴力已經無法無天的時候，杜特蒂政府表示開始收緊警察的公權力。但這時候出現了另外一批人，就是所謂的 Vigilante 「義務警員」，像是民間熱心的自發性警衛，在社區當中調停一些事故。但不久之後也發現，這些「義警」也佩戴有槍枝，他們的做法和警方如出一轍，但更像是動用私刑一般的手法。身為記者作者慢慢地從這些人口中得知他們背後似乎是有人指使的。而且每一次的出任務都帶著一個價碼。但真的被盤問的時候，總是堅決否認跟警方的關係。
國家領導將「以暴制暴」作為一個崇高的理想，在公開演講當中毫不掩飾自己樂意將這些人渣都射殺光，也引以為豪，自己就是這麼一個敢作敢當有執行力的人。這時候很多文字的含義開始產生了奇妙的變化。
“Neutralized” 中文的意思是化學反應中的中和效應，或是說被「擺平了」。用這樣來形容那個被用膠帶綁住頭部，被行刑般從背後射了好幾槍的人。
“Encountered” 中文的意思是「遇見」。他們用來形容那些當著自己家人面前被警察叫出去，然後就再也沒有回家的人。
“Consummated”中文的意思是洞房花燭夜圓滿了一個婚禮一般，在這裡是形容一個逮捕任務執行成功。第二天早上在某個水溝旁邊，多了好幾句疑似販毒者的屍體。
“Killed by the war against drugs” 後來他們常常講這個人是死於菲律賓與毒品的爭戰中。他們是被這個爭戰所殺的，並不是誰殺了他。
“ Some people need killing” 「有一些人就是應該被殺的」其中一位民間的義警跟作者這樣說。在這個句子裡面「殺」不是重點，重點是「應該」。一切的殺人，都不是「謀殺」而是戰爭中的傷亡，開槍的不是殺人犯而是做對社會有益的事情。「如果不讓他們怕到怎麼會有用呢？」
然後逐漸的，事情被隱藏的一面開始逐漸的揭露出來。員警到隔壁鄰居家當著自己12歲女兒的面前，射殺了最久的鄰居和用身體抱著保護他的母親。這樣的影片立刻在網路上瘋傳。在一次射殺行動當中僅存的其中一個人，活著回來告上法院，他所經歷的恐怖才讓人知道原來這只是冰山的一角。一位家人被拘留的母親，哀求著警方釋放他無辜的兒子。在跟著一群記者進到警察局才發現裡面有一個密室，關著一群在黑暗中像是在雞籠裡被虐的人。沒有任何偵訊審問，只有向家屬發出高額保釋金的勒索。
這本書讀起來不是容易的，但作者運用文字的能力超級傑出。與其說她是社會新聞記者，更不如說他像是一位戰地記者一般，在這些死傷當中努力保持自己的情緒穩定，同時又努力讓讀者透過文字能夠親身感受。同時她也常常像是遊走在無間道的中間者，因為警方也需要一定程度的正面媒體紕漏，所以她也必須跟公權力打交道。一方是飽受家人冤死哀傷的親屬，一方是那些疑似濫用公權力殺人的警察，然後還有一方是網路上那些匿名的殺人威脅，並且這一切都發生在她所愛的國家。她也採訪了很多杜特蒂的死忠支持者。許多人最開始對於強力執行公權力是高度贊成的，但他們逐漸發現那些被貼上販毒者和人渣標籤的，越來越不像他們心目中想像的惡煞，反而像是他們鄰居家的孩子，或甚至自己家的孩子。在許多的情緒糾結下，他們開始問是否當時投票做出的是正確的決定？
作者在書中穿插著許多菲律賓的歷史。從西班牙殖民時代，到美國殖民的時代。菲律賓人在獨立時表達他們要跳脫這些壓迫他們的勢力，真正的為自己的自由而奮戰。但代替那些強權的，後來是一連串菲律賓人自己選出的獨裁強權，而且往往是這些強人世襲仍然在影響著政權。2022年菲律賓選出的總統是當年獨裁貪腐的馬可仕的兒子，而副總統就是杜特蒂的女兒。作者問著自己的人民，我們真的能怪誰嗎？如果根深蒂固的仍然相信解決暴力的方式是更多的暴力，那麼「其實我們都是杜特蒂」
（報導「馬可仕之子、杜特蒂之女壓倒性勝選，菲律賓學者分析三原因：「人民是健忘的」）
「杜特蒂不是第一位向國家內部問題宣戰的政治人物。有向貧窮宣戰，色情，飢餓、肥胖、癌症、和毒品的各種宣戰⋯⋯。這些戰爭基本上都沒有贏得勝利，但那一點也不重要，因為對於政治人物來說，宣戰本身就已經是勝利了。媒體會頭版報導，競選的口號也因運而出。至於實際要如何解決問題，那就交給下一個任期，或是交給上帝吧！」
“Rodrigo Duterte was not the first politician in the world to declare war on a domestic issue. War on poverty, Pornography, hunger, obesity, cancer, and drugs have been launched and fought by presidents…. None of these wars have so far been won. None of that matters, because for the politicians, the declaration is a victory all in its own. The headlines are printed. The campaigns get their slogans. So the solution is left to whoever comes next, or to God.”
📚延伸閱讀📚
📕”Empire of Pain” 中文版「疼痛帝國」
過去20年來美國已經超過數百萬人死於藥物過量，而其中最大的就是以鴉片為基礎的藥品(opioid)。當美國政府灑了大把經費「向毒品宣戰」，誓言掃蕩街頭黑道的毒販，也讓不成比例的人們進了監牢。殊不知，醫院診所的醫師們開始大量開出這些鴉片類型的止痛藥給一般就醫的人。人們所相信的醫生，相信的FDA (食物藥品管制局）流程，相信的藥廠公司，竟然這個成癮氾濫的推手。不但不用負任何刑事責任，還可以光鮮亮麗賺大錢。
📒”It’s our turn to eat “
肯亞政府的吹哨者，最後被自己人黑掉的故事。
肯亞被殖民前原本就有不同的部落，在英國殖民後，部落間的嫌隙日趨明顯。殖民政權撤出後，權力不時地真空讓人們更加部落種族化。雖然國家明文規定不能歧視，但差別待遇無所不在。部落族群爭資源的過程 （特別是透過貪污），有一種氛圍叫做 “It’s our turn to eat” — “輪到我們佔便宜了”。 民主素養的產生真的很不容易，常常要經歷幾代才能逐漸看見提升。
📘”The Making of the Atomic Bomb”
第二次世界大戰如何誕生出原子彈
作者說人們總是嚮往公義，但很不幸的人類的公義其實指的是「公平」，也就是只要你有的我就必須要有。後來冷戰時期的軍備賽就證明了這件事情。作者強調，只有世界各國的人們知道自己的命運是綁在一起的，並且選擇越來越開放對話而不是封閉隱藏，才有可能讓這樣無止境的軍備賽停止。
